一步之遥
原创 排球场看日落的猫 大马哈鱼和猫 2024-02-08 21:12 四川
一步之遥
「 Side A-飞鸟 」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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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想不到,我会在颓废的大四的一个早晨十点,跑到地铁整整一小时距离的公园里,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看着大爷大妈们跳广场舞。看着大爷大妈们活力十足身姿矫健地拿着扇子跳舞或者打着太极拳,对比我憔悴脸上浓重的黑眼圈,我一时不知道我和他们究竟谁更年轻。反复确认了确实是前一天约定的时间地点,我看着微信对话框上满屏的绿色,想着想着甚至开始羡慕起他的睡眠了。 接近三个小时过后,当我已经独自吃完午饭,在返程的地铁上摇了四站后,对话框终于跳出来一块白色。接着是一大串白色刷屏般涌出来。 我还是下了车,走到了对面的站台。毕竟是作为东道主接待来宾,还是要大度一些——我来这边也就三年多一点,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把这里当作第二故乡了。 当我们终于碰面,我正思考着怎么样开口讨要一个迟到的说法时,他突然对着我深鞠一躬,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顿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本来想说的阴阳怪气的话突然被噎住了。 果然,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出地铁站的过程中,他还在不停向我道歉,“我应该提前给你一个应急预案的,比如微信联系不上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应该提前给你说清楚的。” 我听着他的找补,不置可否,但当即就笑了,说没事。 朋友跟我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是信了他的话你就是大傻逼。 我说你不懂。这跟导师问到我的进度的时候我匆忙画大饼的样子一模一样。“我计划设计一个…您是说做到哪一步了吗?现在我设计了这样一个研究框架,正在调研文献完善当中。” 这叫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直到后来的一天,当我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奔波一个多小时赶到补拍学历证书照片的地方,发现距离上次罚站的公园也就只有六百米,我才对那天的宽容后知后觉地有了一点迟来的后悔。 如果提前告诉我他会迟到三个小时,我一定会顺便提前把照片拍了,而不是推了当天的集体拍照,在之后的一天中午特地花几个小时跑去那天等了三个小时的地铁站附近的六百米的地方再去拍照。 当然,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的毕业证书上的照片也会从白色衣服变成黑色衣服,此后的每一次我看见毕业证书上憔悴的照片,都会想起那个让我十点就跑去公园罚站的人。 或许这就是蝴蝶效应。 就像我也不知道如果我没有看到他的那条朋友圈,会是怎么样的剧情展开。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找到我,那天下午我会和室友一起化一个卖保险的妆,穿上卖保险标配小西装,整个宿舍骑着小电驴倾巢出动,去教学楼刷下本年度最大的一单业绩。然后一周之后再偶然点开朋友圈,猛然发现怎么他来了都没和我说一声就走了。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懒得去设想假如当初怎么样,未来会怎么样。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一切自有天意。 就像这次的重逢。
**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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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想不想去我学校里面看一看。他问我门禁怎么过。我说没事,你就理直气壮跟着我,心里不要虚。问就是和我一起的,校园卡放宿舍忘带了。 为了提高成功混进学校的概率,我们绕到了一个不用刷脸而是只由保安把守的校门。离保安亭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们看到保安在盘查一个人的证件。他似乎有些犹豫,担心我们也会被这样盘查。 我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就是要趁他心思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浑水摸鱼。要是一会他闲下来了,谁能保证他脑袋里有什么想法。再说了,就算他要查你的,你就掏一下兜演把校园卡忘在宿舍里的样子,他看到我们俩一起肯定不可能只拦你一个人。演好点别给我丢人。 最终我们还是顺利混了进去。保安的心思确实不在我们身上,只是抬头随意看了一眼我掏出来的学生卡就放我们进去了。 想到高中的时候我还是带奶茶进学校都提心吊胆生怕被门口的保安看出异样的胆小鬼,倒是他仗着成绩好,天天在校规和老师的雷区蹦迪。曾经是他在教室看电影我在放风,现在我带他混进学校,突然还有些不适应。
出了校门,来到码头,才发现刚好错过了一班去海心沙的船,下一班要等到一小时之后了。我说,反正也不远,不如我们就走过去吧。 沿着珠江边走,一只只白色的鸟张着翅膀飞过。 他说,这个是海鸥吧。 我说,这明明是白鹭。我从小住浣花溪附近,天天看到的都是当年杜甫写的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地方,我能不知道白鹭长什么样吗。 他说,但我觉得像海鸥。
那一段路上有很多人钓鱼,虽然我也不知道能钓上来些什么,钓上来的鱼有什么用途。曾经我听说过其实这种鱼也不好吃,钓上来的也活不长,钓鱼的人只是在享受这种把鱼钓上来的过程。这倒是不难理解,寻根究底可以理解为一种人类对于自身能力的展示与炫耀,就像健身的人爱秀肌肉一样。但令我忍俊不禁的是,旁边就是摆摊卖供放生的乌龟的。 人类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物种。 但我转念一想,说不定这些被扔下珠江的小乌龟转头就成了白鹭的盘中餐,活得还不如钓上来的鱼久。如果这样来看,人类的形象倒是均衡了不少。一面把在珠江活得好好的鱼钓上来折腾,一面把在养殖场活得好好的乌龟扔下去折腾,而且在这过程中都要花钱——这怎么不算一种平等对待呢。 江对岸如森林的密密麻麻的高层写字楼里,白领们应该正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或者文件忙得焦头烂额。但就在一江之隔的南岸,倒是有人有这个闲情逸致折腾起江里的小动物。 他还特意凑到水桶旁边数了数,似乎每个桶里都是四条鱼,还问我四这个数在广东文化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我疑惑不解,感觉这个字在广东反而是个不太好的寓意,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都是四条。 最后我们囫囵得出一个共识,可能是采样方式的问题,恰好他看的几个桶里都是四条。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么这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数量,显得自己好像钓到了,又不多的夸张。 有人倚着栏杆守着自己的钓竿,倒是自得其乐,但有的钓竿就插在护栏上,难以分辨主人。站在旁边拉伸的,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从旁边公共厕所甩着手上的水慢悠悠走出来的,好像都是“遗弃”这些钓竿的“嫌疑人”。 如果鱼真的上钩了,他们又没有时刻看着钓竿,那就让鱼一直被钩着待在水下吗,不会影响他们钓下一条鱼吗。 但我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太浅薄了。和他一路聊着学校和同学,竟不知不觉开始用惯用的那一套效率的思维来观察这个和效率背道而驰的场景了。这样的思维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譬如桶里的四条鱼,譬如一江之隔的高楼大厦和钓鱼佬,譬如钓起来鱼的放生的乌龟。 看上去有些无聊,像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着一些不着边际莫名其妙又没有什么意义的问题。 但我还不想变成一个无趣的大人。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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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他那天早上,我早起去打完最后一针狂犬疫苗。 一个月之前,我在宿舍楼下逗一只橘猫的时候被隔着裤子挠了一下,回去一看才发现好像出血了。虽然出的血还没有我打一次针出的血多,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去挨了五针。 其实也不是没有逗过宿舍楼下的猫,但都是隔着一定的距离的。那天我真没主动逗它,就是看到它在挠我室友电动车的坐垫,想过去拍个证据,结果它一看我过来就直接朝我扑过来,隔着裤子给我挠出血了。 他说,那这个猫也太坏了吧。 我说,其实这个猫也没那么坏,可能只是有点人来疯,看到我靠近就围着我打转,拿尾巴蹭我,原地踩奶,还抓着我的裤管往我身上爬。它是不小心的,你不许这么说它。 他说,那你刚刚把那只猫描述的那么可恶,现在又替它开脱。 倒也不是我故意误导。在回宿舍发现自己被挠破的时候,我也恨那只猫太疯,恨自己没能及时躲开。我暗自下定决心,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也不要跟楼下的猫走太近了,看到有猫立马绕道走,跟我前男友看到我一样。 但在医院走完流程打完疫苗坐在留观室的时候,又突然原谅了那只大晚上把我送进医院的蠢猫,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用担心它缠着我,甚至可以放心和它玩闹了。它把我挠破只是玩的太开心忘了分寸,我怎么能和猫猫计较呢。 那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拧巴的人。 我曾经也和朋友探讨过这是不是东亚文化下的通病。因为欲望被压抑,不敢表达又不甘放弃,只能藏起心里叫嚣的欲望,把它压进潜意识当中,骗过自己的理智,才能换来认可。 然后发现,好像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
我们走到永庆坊,然后坐下聊天。坐在戏台对面的凳子上,正午的阳光就直愣愣地从屋檐旁边倾泻下来照在腿上。像泡在舒服的温泉里。我被晒得不想挪动了,只想一直瘫在那里。 广东人可能不是很懂成都人对于晒太阳的执念。坐在太阳下面晒着太阳无所事事。曾经在成都的十多年,我很少看到这样多的万里无云的晴天。 坐着晒着太阳,就想起曾经去佛山祖庙池子里的一群乌龟,在晴朗的下午像叠罗汉一样挤在台子上晒太阳。当然,旁边不乏往池子里丢硬币的人,指望这群偷懒享乐乌龟实现他们的愿望。那些乌龟心里应该也挺无语的,本来好好地摸鱼,非要被一群庸俗的人类打扰。
吃早茶的时候,茶叶是在小程序点单上一起点的。 我说我也不太懂茶,要不就点两个销量高的试试。但他非要点一个销量最低的和一个销量最高的。 我试图劝阻他,销量低肯定是有他低的原因的,哥真没必要。 他不以为然,万一我的口味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我偏偏喜欢,光凭销量这么肤浅的指标去判断,岂不是就错过了。 过了一会,两包茶叶被粗暴地甩上餐桌。他迫不及待撕开那包销量更低的茶叶倒进茶器里,对着颇为精致的茶具捣鼓半天,终于泡出一壶茶汤。 我们同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从沉默不语到相视一笑。 伟人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实践证明,销量低的商品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他皱着眉说,到底是谁在喝这个比中药还苦的东西。 他说的对,谁会自甘受苦呢。反正我应该是不愿意的。 如果有来生,我也想去祖庙的池子里当一只乌龟,每天躺在池底摸鱼,直到有人往我旁边扔硬币把我砸醒,然后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无所事事踩在同伴的背上晒太阳,到了晚上又躺回水里。像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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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去坐珠江上的水上巴士。隔着已经有些斑驳的玻璃,我看着阳光洒在江面,几只白鹭贴着水面飞行。 这次他终于不反驳我这是白鹭的事实了。 我说,它们好肥啊。 他说,明明就很瘦。 后来,当广东真正入冬过后,我裹着厚衣服再次走在珠江边看着它们,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对于驻留在这里过冬来说,它们已经够肥了。但对于远行来说,它们确实有些瘦了。
船靠岸之后他突然问我,我们如果赖在船上会怎么样,会不会一直能在船上待到船去下一个地方。 如果是别的朋友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应该会无语地看着他,说肯定会有人来赶我们下船,傻子快点下去。但他靠在皮质座位的靠背上,眼神就直直地望进我眼睛,不容我拒绝。 我似是被引诱,说那我们就假装在船上睡着了,他不问你不说,他一问你惊讶,他赶你你道歉,窝囊组上大分。 敲定战术后,我们也就心安理得地赖在船上。他看着角落一个还坐在座位上的女生,朝我挑眉,“你看,她也没走。”正说着,那个女生匆匆提起行李跑下了船。 沉默在我们交错的视线中蔓延开。 最后我们还是被赶下了船。 我熟练地装作困得刚醒的样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步伐有些虚浮地走下船。船员无奈又有点无语地嘟囔,“怎么就睡着了。” 走上码头,我们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
想起前一阵和朋友在KTV回忆青春,点了一首《坏女孩》邀请她合唱,她却说没听过。 我说这个讲的是一个小混混嫌女朋友太乖不够坏就和她分手了,后来看到曾经的女朋友跟了别人成了一个成熟的坏女孩,又开始怀念之前的乖女孩的故事。听到这首歌我就自动长出刘海遮住左眼,说起吙煋攵。 她说你的青春这么丰富吗。我说这是一代人的青春。不信你看,那些青春校园的电影小说总爱写乖乖女爱上不正经的男生,写一起逃课一起翻墙,一起上课睡觉讲小话,一起做坏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觉得那些违反规则的行为很酷。 曾经我以为这是一种爱情的服从性测试,但后来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破坏规则的心跳加速的刺激,一种和你一起与世界背离的叛逃,一种吊桥效应。 就像我不喜欢玩恐怖的游戏,也不理解恐惧为什么会带来快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钟爱特意花钱去寻求恐怖的刺激。在询问过很多朋友后,我才了解到对于阈值更高的人,面对恐惧刺激时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令他们难以自拔。 可惜,我还是高中时的那个胆小鬼。
**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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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地铁的时候,他说“感觉你很喜欢这里。” 这其实已经是我今年第四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了。 天高皇帝远嘛,我说。不管是曾经的班主任还是有些不太想见到的老师同学也不可能到这种古代的贬谪之地来微服私访,也不用我耗费心神去应付,在这里一直待着挺自在的。这里的文化也比那些所谓的繁忙都市包容和务实一些。即使你不是社会精英人上人,即使你在最平凡的位置做着最平凡的工作,也不会把你弃之如无用的垃圾。 就这么平凡地活着,就很好了。 最后我们还是一起去了趟佛山祖庙,看之前我给他说过的池子里的一大群乌龟。那天下午,我还看到了之前五一去的时候因为人太多没看成的舞狮表演。 说到舞狮,就想起之前有部电影叫《雄狮少年》。少年不得志然后逆袭的故事,很多人爱看这种传统爽文模式。金榜题名差不多也是这种模式和爽点,从穷秀才打破壁垒阶级跃升。 上午去的清晖园里有就很多对科举文化的介绍,毕竟也是当年科举制度的受益者的财产。 清晖园古老又翻新的墙上贴着很多古诗。我说,你看,这些诗全都是中举之后写的,写的那都是看什么都顺眼得不得了,天也晴了景也美了,个个都巴不得自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里面根本找不到一篇没中举的人写的。如果把没中举的人写的诗和中举的人写的放在一起,说不定就能看到放榜那天同一个地方又是晴空万里又是乌云密布的天下奇观呢。 最后我们终于在满墙诗词的角落找到一篇没有中举的诗。中举的人得瑟的诗能留下来不奇怪,没有中举的人发牢骚的诗能留下来实属不易。 我大胆批斗,写文章都要实事求是一点,天气好就是天气好,实在不行你就乐景衬哀情,明明天气很好的时候你就不要非要为了心里的不舒服捏造一个不好的天气。我甚至开起了玩笑,“C肯定特别遗憾没有生在古代,不然当年放榜那天直接盛装去游街了。” 如果非要说,我可能也算是被科举制度淘汰到这贬谪之地来的。在来之前,我以为我会看着早早上岸远在京师的同年,心中生出无限的嫉恨与怨怼。但现在,我的戾气似乎已经被这个地方抚平了。比起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更愿意日啖荔枝三百颗。
我们看完舞狮表演出来之后,走在后面的小吃街上,看到刚刚在梅花桩上来回蹦跶的小演员们正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分享着一份小吃。明明舞台是会给人镀金的,但我总觉得下了舞台的他们比台上的他们更灵动了。 面对外行人的演出有点像伺候甲方爸爸,对此我深有体会。其实他们未必懂你的表演好在哪里难在哪里,他只需要一个让他能耐心看完拍手喝彩的由头,以彰显他似乎有着欣赏高雅艺术的品味。 我看着他们表演结束,放下在台上端着的架子的时候突然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这样的表演会不会很累。更多其实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以外行观众的水平作为标尺,不被看到自己水平线下的冰山,会不会感到孤独。 但我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吃摊。有个小演员还没脱下舞狮的裤子,就兴冲冲跑过去买吃的。应该是和摊位的老板很熟了,阿叔一边笑一边和小演员交谈,手上熟练地做着小吃,问着要不要放辣椒葱花。我的疲惫的伤感立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 就像有天中午我坐在学院楼大厅的凳子上,楼管阿姨看着我,突然操着浓重的广普问我,你这怎么了。我一时没听明白,说我在这里等人,很快就走。阿姨指了指我腿上前两天摔破的疤,说你腿上这是怎么了,要小心啊,肯定好痛的。 这就是我喜欢这个城市的原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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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那天早上,明明做项目熬到四点过才睡的我不知为何突然在八点半的时候醒了。 看看时间,他应该还没起飞,于是给他发了一句“一路平安”。想到他是坐飞机离开,我还特地避开了用“一路顺风”这个词——这一点曾经另一个人给我强调过很多次,当时的我总是忘。但这一次,我却突然又记住了。 我说,我查过了,珠江上的白鸟就是白鹭,才不是海鸥。 他说,好。 这自此成为了我和他的聊天记录的最后的一句。
后来,我去到海边,看着成群的海鸥在海面翱翔。一大群数量蔚为壮观白鸟形成一张白纱,飞快地在海面巡航,展示着对于大海的绝对控制与征服。 也许是冬天太冷,他们就短暂地跑来南方过一下冬。冬天过去之后,他们就又匆匆离开,再次踏上遨游世界的旅程。 大海似乎也不记得他们来过。船舶继续在码头穿行,海面轻晃波光粼粼,分不清哪个是海鸥留下的印记。
「 Intermission 」
“然后呢?”朋友问我,“就这样不联系了吗?” 我反问,不然聊什么呢?莫名其妙给他发一个在吗,让他以为我要借钱或者转做微商了吗? 我说,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一个看热闹的怎么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急。我和他整整三年没有任何联系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说不定再过三年,或者再过五年又突然哪天再见一面,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三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我又会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人才市场摸爬滚打求职,可能在导师手下勤勤恳恳干活。可能在哪里旅行,可能在哪里做义工。 然后在某一天,他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或者他再也不会出现。
「 Side B-蝉 」
**重逢
**
看到他发的到达广州的朋友圈,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点了一个赞。 距离上一次看到他的朋友圈时犹豫要不要点赞已经过去很久了。 刚刚进入大学的一段时间,或许是出于一种刻意证明自己没有他也无所谓,照样能过得好的心态,那几个月在翻朋友圈的时候,我总是故意点赞其他所有同学的动态,唯独不点赞他的朋友圈。 这种行为还有个名字,叫欲盖弥彰。就像那首歌唱的,“我没有说谎,请别以为你有多难忘”。 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矫情得有些刻意了,比有些脱离实际的青春伤痛小说还要幼稚,比刻意虐心的韩剧还要狗血,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恐怕要笑掉大牙进入此生黑历史,甚至被人威胁在个人重大场合循环播放的程度。于是我又开始点赞他的朋友圈——但是仅限其中的一些,不然这样多不自然啊。 再后来,大学生活的不断摧残,社交圈子的不断拓展,加的人多了,分组也麻烦,就懒得看,也懒得发了,和他那点若有似无的联系算是彻底断了。 失去联系过后,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写满少女心事的文档也就公然往公众号发。发的时候朋友还问过我,要是哪天他本人看到你公众号写的东西咋办。 我说无所谓,看到就看到了呗。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学生时代没有个怦然心动的男神女神。何况我也跟他没联系了,他看到了还能为了这个专门来找我干嘛吗?直到一年后我终于重新登上积灰的公众号,在发现关注的人列表多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死鸭子嘴硬。 可能是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吧,期盼他看到我的点赞会不会想起在广州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这次我赌赢了。 但我好像并不是太开心。当一个赌徒尝到赢的滋味的时候,才是他堕入深渊的开始。 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我们来到一个电梯口。在等电梯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之前不是染了头发吗?” 我和他自从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再也没有聊过天。可能是看到我朋友圈的照片知道的吧。我狼狈地想,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关注我的近况。 在那个瞬间,我短暂失去思考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坏了,不该给他那条朋友圈点赞的。 后来的我也想过,如果当时没有点那个赞,在朋友圈装死,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但我终于知道,这次的重逢是偶然中的必然,就像生物节律一样。如东风解冻,如蜇虫始振,如鱼陟负冰,在特定的时间总会醒过来。 就像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宿舍0元区听古巨基的演唱会,安可第一首是《必杀技》。“数十年后我也知/如果见你我愿意/像一关过完再单打一次” 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一关心我已经等于再杀死我” 真诚从来不是必杀技。 我的念念不忘才是。
**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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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打算去码头,从地图上看坐公交或者地铁都行。空气在我和他同时说出不同的选项的时候凝固了。 他问我为什么想坐公交,我却有些语塞,说不出原因。“你不觉得坐公交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就…你坐在车上,可以感受到当地的风土人情。” 他不解,“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车上感受呢?我为什么不能在车外感受呢?” 他的话让我无从反驳也无从解释,也就和他一起向地铁站走去。 要怎么让他理解在公交上看着窗外奔驰向后的城市是一种怎样的浪漫呢。 作为一名公共交通的重度使用者和坚定支持者,我一直觉得双脚和公交车是丈量一个城市最好的工具,地铁次之。用双脚缓慢前进太慢了,走太久还会累,而公交两三块钱就能从城市的这边到那边,或者从出发点到目的地。 当公交停在学校门口,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有说有笑地上了车,刷的是学生卡,在公交车上聊着老师与班里的八卦。校门口的路边摊和接送孩子的家长堵塞了路面,公交行进得很缓慢,司机在停停走走后忍耐不住按响了喇叭,然后终于能突出重围。等红灯的时候停在路口,面前斑马线上形形色色的人正过马路。下班之后从超市拎着购物袋回家,袋子边缘还露出半截葱,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白领,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的小孩和旁边背着公主书包的奶奶。 沿着一个时间空间的线条,看着城市里的众人在自己的轨迹上生活,看着这个由人构成的社会的运转的过程,是一种多有情调的浪漫啊。浪漫到我一直认为,如果哪天我恋爱了,一定要在公交车上约会一次。就在车上坐着,或者站着,不一定要去哪里,就只是看着听着窗外和车里的发生的一切,就已经能感到一种内心的平静或是一种汹涌的情绪,像开盲盒一样,给我一种我在生活的实感。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想和他一起坐公交呢? 或许是潜意作祟,一种强烈的想要和他分享生活感受冲动。人的潜意识,也就是很多时候人们常说的“第六感”,是不受理性支配的,是海面下的冰山。在我的理性还没有来得及思考的时候,蠢蠢欲动的潜意识已经飞速地苏醒。 想起不到一个月之前,排球队去聚餐,饭桌上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突然问到我,如果回到18岁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我开始回想18岁。想到生日当天在笔记本上写过的中二言论,想到突如其来的疫情,想到网课结束返校后的崩溃的状态,想到失利的高考和劝我去复读整整一个暑假的班主任。最后我却没有由来地说,可能会更努力地复习高考吧,这样说不定就和当时喜欢的男生去一个学校了呢。 后来我和朋友交流的时候才发现,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人不能乱想。人在做,天在看,而且老天有的时候也和人一样,八卦且爱搞事。 我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读的小说都爱写男女主角经历怎么样爱恨纠葛之后,突然来一个“三年后”“五年后”,好像莫名其妙分开三年五年后又莫名其妙再遇上了。也不理解为什么不论什么小说总有一些真心话大冒险成为男女主角play的一环的情节,觉得哪里会不经意就说到心里的秘密,能说到喜欢的人都是预谋已久刻意提及的表白。 现在我好像突然懂了。 时间真的会一闪而过吗?再次见面真的还会再心动吗? 他告诉我,真的会。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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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自甘受苦呢? 一种是愿意先苦后甜的人,也就是心理学里说的延迟满足。心理学上认为,能够做到延迟满足的人取得成功的概率更高,因为他们愿意牺牲自己的短期的利益以换取长期的、更大的利益,有更好的自控能力,更能够掌控自己的决策。 还有一种自虐式的报复,因为无力反抗,所以只能通过伤害自己唤醒旁人的怜爱与谴责,就像“我要变成冰冷的学习机器让爸妈内疚一辈子”那样。 这样的心态我也不是没有过。被班主任棒打鸳鸯的那个晚上,我在浴室里一边用热水冲走不断流出的泪水,一边想象着一个情景,我要彻底封心锁爱,在大学里混的如鱼得水,然后和他出去吃饭,在饭桌上云淡风轻地告诉他,虽然我变成了优秀的我,但他让我失去了追爱的勇气,看着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由此得到一种复仇的快感。 即使现在,我想起当时,仍然觉得太幼稚了,往事不堪回首,又是一段可以在婚礼上循环播放的黑历史。 但现在看来,当时我对自己的施加的诅咒似乎在身上应验了。 时至今日,快要大学毕业了,我也没有回高中看过一次老师。我没有去到当年想象中的大学,更不用说心平气和云淡风轻地和他一起吃饭。在大学里过的不能说如鱼得水,也勉强能算个滋润舒坦,相比之下一片荒芜的感情经历似乎也不足挂齿。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才猛然发现,我似乎是真的已经失去了追爱的勇气。但不是因为我封心锁爱,而是因为太了解。 因为晦暗,所以爱上他的光明;但因为爱的是他的光明,所以不愿拖他下沼泽。 因为束缚,所以爱上他的自由;但因为爱的是他的自由,所以不忍囚他于囹圄。 因为太了解,所以对爱而不得甘之如饴,享受着其中的心酸。 那我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拧巴的人。
**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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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顿晚饭,我和他从印度人到底能不能吃荤食,聊到和尚的编制,聊到日本寺庙的继承。 看着盘子里还剩一些的凉拌鱼皮,他问,你还吃得下吗? 我反问他,你还吃得下吗? 他摇摇头。我说那我也吃不下了。 他看着我满脸疑惑,说好奇怪,为什么我吃不下你就吃不下了? 我说,因为如果你还吃得下,我不得出于礼貌陪一根。 他似乎是被我的逻辑逗笑了,你出于礼貌不应该是在我吃不下的时候把它吃完吗。 好吧我承认,倒也不是出于礼貌。 只是真实原因我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吃完饭,他说,我们回去了吧。 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只是跟着他往地铁站走。沉默有时会被当成默认,有时会被当成默拒。在这种情况下,沉默被当作了默认处理。 走到地铁站入口,我突然说,每次出去玩到晚上要回去的时候,我就想像泰戈尔有首诗说的那样,我愿意我是一个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提了灯去追逐影子。 他似乎并没有听懂我想要表达什么,只是出于礼貌应了一声。 其实这首诗的题目叫《职业》,讲的是在小孩眼中,不带世俗的眼光去看,像是小贩、园丁、更夫这样卑微而底层的职业,也充满了乐趣与美感。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情愿与否和是否为人们带来美好感受的区别。 但小学的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想的是,泰戈尔真懂我晚上不想回家睡觉的心情啊。尤其是在外面玩了一天,就想一直玩下去,直到半夜都不回家。 我是害怕的天黑的,但怕的不是黑,也不是鬼,而是狂欢退场之后盛大的空虚。就像药物的戒断反应那样,沉默与空虚如火蚁般啃噬我残存不多的意志。 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明日的我与昨日的你约会》,女主角视角的最后一次约会,也是男主角视角的第一次约会。男主角催促女主角说差不多要去看电影了,女主角却固执地要再去吃一次披萨饼。她说,“我不能接受用这个炸鸡收尾,我不能接受就这么结束了。” 我怎么甘心就这么收尾了呢。心里有个疯狂的小人在叫嚣,快说啊。 但我却说不出口。我的理智知道,我注定得不到白雪公主或是睡美人解药。我只能像十二点的辛德瑞拉仓皇逃窜回家,像被绑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看着自己被啄走肝脏,然后再慢慢长出来。 我的沉默,既不是默认,也不是默拒,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疯狂或是理智的想法。我恨自己不顾后果烧成火球的疯狂,也恨自己太过透彻不留余地的理智。所以只剩下了沉默。 有人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那么我应该是亲眼看着自己不断下陷,放弃挣扎,死去然后再活过来。
回程的地铁上,我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到站提示,十站地铁好像从未如此漫长又短暂。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我看着他说,但好像又在问我自己。 到了他下车的那站,他路过我,还是停下对我说了句“我先走了,拜拜”。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或者说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不信所谓佛教转世,但我感觉自己反复轮回着蝉的生生世世。 一次次用三年不见天日的隔绝,换一周喧嚣的盛夏。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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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的那天下午,我睡了一个长到快要醒不来的午觉,梦到了无数的晚霞。 弗洛伊德说,“梦是一种在现实中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的满足”。 我似乎是经历了几重梦境,在梦境里看到了好多不一样的晚霞。 我看到深蓝色天幕下的火红的落日,如版画般夸张的线条把整个画面勾勒出异世界的感觉;又看到极光一般的绿色天空中突兀的橙色光亮;再看到薰衣草色背景中的昏黄的夕阳下沉,把交界处晕染得泛白;最后,是红紫色的天,和那天我和他在琶醍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不管是第几重梦境,我在看到晚霞的第一眼,想到的都是他。 大梦初醒,看到了手机时钟上匀速转动的秒针和不断弹出来的消息,才敢确信自己是彻底从梦境里清醒过来了。一看时间,也快到晚饭的点了。 入冬了,天黑的会比夏天早很多。 我在阳台一直站着,看到橙黄色的余晖逐渐下沉,夜幕取代了白昼。
很快,天幕被黑色笼罩,只剩月光与星光。 在这边天气质量好的晚上,可以看到很清楚的月亮和星星。这是我在成都不曾见过的,清澈的月光和星光,不隔着雾或者云,就这么柔柔地洒下来的光。 其实月亮在晚霞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了。只是白天太亮,掩盖了月亮反射的微弱光线,才让人误以为它天黑时才出现,天亮后又消失了。 其实它一直在自己轨道上。 月亮不需要像流星一样,为一次奔赴,把自己燃烧成灰烬,把破碎的自己永远投进地球怀抱,用毁灭换永恒。 月亮只需要在自己的轨道上,看着旋转的地球,对着上面熟悉又日渐陌生的大陆与海洋,以地球的一日为单位,一次次重复着告别和重逢。 三十六万公里就是它离地球最近的距离。
「 写在最后 」
没想到我的这篇万字长文居然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写出来了,而且还写完了,这对于本拖延症患者来说实在是一项伟大的工程。想当年一个系列拖了几个月才陆续写完,现在为了不吊着读者一发完,对我来说也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小的挑战。 首先是致谢部分(怎么有点像写论文)。感谢C君在地铁上对我说的,你可以把这件事(指迟到三小时)写进公众号里,为这篇文章开了个头。感谢李老师和我对于哲学体系与本文哲学观的探讨,使我受益匪浅,也让我不仅对这篇文章的内容,也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感谢老刘和强强,我在和她们的聊天中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也成为了最终这篇文章的灵感来源。感谢见过一面的澄子和素昧谋面的冷姨两位网友,和我为爱而聚,用热情支持我创作下去。当然,也要感谢一直关注支持我公众号的朋友们,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作最大的动力。 然后简单说一下内容吧。非要囤着一发完的目的也不仅仅是让读者一次爽个够,而是觉得自己构想的东西分几次发出来就没有预想的效果了。Side A和Side B是起源于磁带唱片里面的概念。就像我一直认为认真听一张唱片是需要从头安安静静地一秒不差地听到尾,这篇文章也应该是一气呵成连续不断读到尾的。至于这样的安排到底有什么用意,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交给大家去解读。在发出来之前我删掉了一段,因为总觉得写得太直,情感过了界就不美了。细心的朋友可以猜一猜这一段发生了什么故事,就当作是一个小彩蛋。 我是2021年初开的这个账号,转眼三年已经过去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也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