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论物理学家应该去制造武器吗？”
哥本哈根初秋的小路上，海森堡这样询问着亦师亦友的玻尔。
玻尔听罢，愤然回头。此后，两人再无交集。多年的友谊、合作荡然无存。
不久后，玻尔因犹太血统问题西渡美国。海森堡则继续领导纳粹德国的原子弹研制工作。纳粹失败后，海森堡受同行非议、排挤，在怀疑和自我怀疑中度过了三十年。
这个问题，有很多种解答。
玻尔之所以愤然离身，是因为当时自己已经怀疑海森堡在参与纳粹德国核武器的研制。此行的目的，虽然自己不愿意相信，但还是认为海森堡是为了套取自己研究裂变的进展，或者想借用回旋加速器，或者，甚至就是邀请自己去参加核武器研究。或者，至少是希望了解同盟国是否有研究核武器的计划。
海森堡可以提出另一种解释。他当时根本不希望了解玻尔的研究成果，只是希望玻尔阻止美国研究核武器。海森堡成长于一战后战败的德国，面对人民的惨状，面对国家的溃败，心有不忍。从结果来看，如果美国成功研制出核武器，可以投放到广岛和长崎，自然就可以投放柏林的城市中，巴伐利亚的农场中。因此，提问中的理论物理学家就有另一番解释了。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爱因斯坦、奥本海默，还有后来的玻尔等人。多年以后，面对那些甚至已经成功研制出核武器的物理学家对海森堡的歧视与责难，海森堡无法接受。
海森堡还为自己辩护说，之所以没有退出研制核武器，是因为即使自己退出了，也会有其他物理学家接替自己，继续为纳粹德国研究核武器，与其如此，还不如把核武器的研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之所以不向纳粹德国阐明不可能研制出核武器，是因为当时已经有美国在研制核武器的风声。
海森堡一直对核反应的最低可能当量估算有误，大了二十倍。就是因为这二十倍，纳粹德国认为成功研制的可能性较低，因此没有投入大量资源。
玻尔夫人说，海森堡之所以这样，是害怕投入了大量资源后也无法研制出核武器，遭到纳粹的处决。
海森堡说，他是因为内心不希望真的造出核武器。
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有祖国。这句话对钱学森成立，对海森堡自然也成立，经历过一战之后衰败的德国。面对满是硝烟的国土，生灵涂炭的国家，饥饿的人民，死去的战士，自是不忍。即使自己不愿研制核武器，但一旦美国首先研制出核武器，祖国面临的极可能是灭顶之灾。此事，很难抉择。一边是祖国和同胞，一边是世界和人类。
据杨振宁所说，海森堡晚年始终无法逾越的一个问题是，自己所认定的祖国和希特勒的纳粹德国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二者即是排斥的也是统一的。面对纳粹对内部的压迫时，二者是对立的；面对美国的枪炮威胁，乃至原子弹带来的灭顶之灾的时候，二者是统一的。海森堡思考了三十年。
科研是纯粹的，是绝对理性的，是美好的，而人是复杂的，是有国界的，有不同信仰的。海森堡哽咽着说，“天堂本该有我一席之地”。
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
